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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爆米花移除呼吸管之後,露出分明的五官,與若有所思的眼神。>



 


  因為是剖腹產加上早產,爆米花一出生馬上就住進保溫箱,所以,我並沒有像一般媽媽一樣可以在產後立即撫觸寶寶。產後第二天上午,我再三請護士快點幫我拔掉尿管與點滴,因為我想要早點去看爆米花,護士堅持要我再打完一瓶點滴才行。等到下午的探房時間一到,我洗過臉,並仔細地梳好頭髮,戴上髮箍,端詳鏡子裡的自己,覺得看起來精神多了,就讓丹尼爾用輪椅推著我去看爆米花。


 


    還沒真正看到爆米花時,丹尼爾有給我看相片,照片裡的他看起來並不小啊!我那時對於體重數字沒有概念,自己當起了醫生,一心覺得我的爆米花看起來很好,保溫箱應該只是很短暫的旅館,他很快就能回家。洗過雙手,穿上隔離衣,經過一層又一層的門,我總算是來到爆米花的保溫箱外頭,正在照黃膽燈的保溫箱被布整個攏罩蓋著,護士輕輕地揭開了布,並打開保溫箱兩個僅容雙手的小門,讓我和爆米花作第一次接觸。


 


  只消一眼,我的眼淚就流了出來,躺在保溫箱裡的他,真的很小,小巧的臉龐,紗布蓋住了眼睛,鼻子裝著很大的呼吸管,嘴裡有著鼻胃管,我根本看不清楚他的臉,而骨瘦如柴的四肢,兩隻手都打著針,胸口貼著監測心跳,呼吸的三個貼片,腳上是連接監測血氧濃度的管線,整個人幾乎是被醫療器材給重重包覆。我的爆米花還那麼小,他一定很痛吧!他一定很不舒服吧!這個畫面讓我永生難忘,且心痛劇烈。


 


  我輕輕地、颤抖地說了一聲:「爆米花,媽媽來看你了。」然後就只是一直哭。護士鼓勵我可以伸手摸摸他,坐在輪椅上的我,因傷口疼痛不已,無法起身,伸長手仍觸碰不到他,丹尼爾原是體貼之意,說了一句:「不用刻意摸,有看到就好了。」那時,我的心像是被針刺了一下,流下了自責、自卑、傷痛的鮮血。我內心裡不停地責怪著自己為什麼沒有保護好爆米花,為什麼把他生得這麼小,都是我不好!都是我不好!媽媽對不起你。


 


  在保溫箱外頭的我,完全沒有當媽媽的喜悅與自信,反而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孩子般地手足無措。如果連最基本的撫觸對爆米花都是多餘,那麼我這個母親能為他做什麼?


 


  那天過後,我終於體認到接下來的日子會有多麼煎熬,我變得不太敢去看他,他的脆弱重重打擊了我,竟也讓我有些害怕。


 


  隔壁病床的媽媽,生了一個近4000公克的女寶寶,因為醫院倡導母嬰同室,我鎮日都聽著這個女寶寶的哭聲,而爆米花的哭聲,除了報到那一聲外,我連一聲都沒聽過。許多人來探視這位母親,小小病房裡常常擠進十多人,新生命帶來的喜悅,讓他們忘情地歡笑,高聲交談,而我,因為還無法面對爆米花的狀況,謝絕朋友來探視。一間病房裡的兩樣情懷,更放大了我的悲傷。有一天,我再度被他們的笑聲刺痛內心,竟然隔著布簾,怒氣地說:「請安靜一點!」自怨自艾的情緒把我變得尖銳又疏離。


 


  我努力地想扮演好媽媽的角色,但是卻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,只有拼命地吃,希望有多一些奶水可以給爆米花足夠的營養。為了讓奶水快點來,我一有空閒就按摩乳房,按到快要瘀青,終於在第三天硬是擠出了幾滴初乳,我好高興,擠母乳至少讓我盡到一點母親的責任,在爆米花和我之間建立了親密的連結。不過,爆米花每餐只能喝1cc,很難想像的食量,而且,是從鼻胃管灌食進去,之後還要抽出胃液來看是否有消化。頭一月裡,他的營養主要還是來自於營養針與葡萄糖。


 


  除了希望他的食量及體重與日俱增之外,每次去探視爆米花的時候,醫生或護士會把他的最新狀況告知我們,哪一項檢查已過關,哪一項還需要複驗,每當這個時候,我都專注著看著爆米花,把面對醫護人員的責任交給丹尼爾,我很駝鳥心態地,不想聽任何不好的消息,以為不要聽就一切沒事。看待早產兒的角度,醫護人員與父母親自是不同的,醫護人員著重在生命跡象穩定,而身為母親的我,則是連他打噴嚏都覺得擔心,更惶論每每要面對醫生不斷檢驗出來的新的病徵,看他一次又一次地受著醫療之苦,那種心疼與不安,猶如人間煉獄般無可承受。我向上蒼祈求,如果可以,我願意全部為他承擔,把苦都讓我來受吧!我只要安心,但心卻像無主的魂,找不到安身之所。


 


  時間總是最好的良藥,每當我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淚流滿面,會想到爆米花獨自在醫院裡,正努力地長大,我要更勇敢才行。抹去眼淚,擠出笑容,常常在心底對著爆米花說話,「爆米花啊!媽媽希望你多喝一點ㄋㄟㄋㄟ,快快健康長大,快點回家來!爸爸媽媽為你佈置了一個溫暖的家,我們雖然不是那種很有成就,很厲害的爸爸媽媽,但我們是很愛很愛你的爸爸媽媽。」
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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